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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蔺靖蔺|靖王黑化】赤血难殷(十)逆旅【完结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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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月照积雪,朔风劲且哀。

殷忧不能寐,苦此夜难颓。

 

(十)逆旅

 

听到耳畔的呼吸渐渐平稳绵长,蔺晨才悠悠睁开眼睛,看着怀里那个身影。风霜雪刻的轮廓,抿紧的嘴唇最是冷硬,怪不得从前京中小姐们多半听说靖王性情倨傲,素难亲近。 只是那小小的下巴最是勾人,两个手指便可以轻轻捏起来,他便会半仰着头用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你,眼神中四分愤怒,三分可怜,剩下的都是迷茫的风情。

 

此刻那双眼睛是闭着的。

他睡得很沉。烛光映着细密的睫毛,眼底浓重的黑晕告诉蔺晨,他已经不止多少个昼夜没有安寝了,此时此刻累得脱力,反倒是终于能在他的怀里好好安眠。也是,四面边境征战在外,他在京中既要牵挂战局、又要借机弹压势力,梅长苏之死虽早成定局,但他依然难却心中忧思悔愧,耿耿难寐。

 

“你竟真以为,我这般气你,是为长苏的死?”感受到怀里那人紧紧抱着自己,仿要也给他一丝挚友死去的慰藉,蔺晨叹了口气,伸手轻轻揽过他的后脑,给他一个舒服一点的姿势,声音温柔得像是万绿湖的春水,“他本就年寿难永,这点生死,我还至于戡不破吗?”

 

蔺晨摇摇头,情不自禁想去摸摸他的眉毛,却碰到了他的鬓角,柔软得让人的忍不住拿指腹摩挲起来。“人道发硬心硬,你这人,心肠明明这样软,又何苦总把自己说成一个卑鄙下作、一心皇权的人呢。”

 

萧景琰像是听到了什么,又像仍在好不容易沉堕的深眠,头在蔺晨怀里蹭了蹭,鼻尖却不小心拱开了他的衣襟,微凉的鼻尖触碰到蔺晨的胸口,浅浅的呼吸像是狗尾巴草轻轻骚过他的心尖儿,让人心痒难耐。

 

蔺晨对这份自然而然的亲近很是受用,嘴角噙上邪邪一抹笑意。啧,这个萧美人儿,从早到晚都忧心忡忡的,担心这个愧疚那个,偏又要一肩扛起这天下,这样隐忍踟蹰,绕一个大圈子也要留他在身边,若不是今天下这般猛药把他骗上床,自己要想抱上吃上还真不知要何年何月!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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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年的春日仿佛来得特别晚。

 

当年金陵城内显贵们争相拜会,搜罗礼品的苏宅已经草木渐生,车前冷落鞍马稀。

荒烟蔓草里,一个少年无比憋闷得在湖上化开的冰面上速速踏过,连冰凉的水花溅湿了鞋子都不自知。

 

“水牛!”他眼神很尖,老远就喊出声,声音清脆嘹亮,大概是一个人闷久了,竟然带了点惊喜。

“从吴越快马加鞭运来的甜瓜。”萧景琰拿出一个大食盒,里面是脆生生的淡青色甜瓜,还都带着一层白霜,捧在飞流面前,看着少年脸上欣喜的神色,他宽慰一笑,伸手拿出一只洗干净的,“只许吃一个。”

 

“水,牛!”少年一字一顿叫着他,撅着嘴,有些不满的样子。

仔细一看,连少年那素来纯元天真的眼神里,都因为孤独而染上了一抹轻愁,他心里一酸,终究还是妥协。

 “好吧,今天两个。”他笑了笑,看着少年已经迫不及待啃了起来,淡淡道,“甜吗?”

 “嗯!”少年头也不抬,满意的鼓了鼓腮帮子。

 “真好,我却只尝得到苦味。” 萧景琰静静看着他,不觉脱口而出。

 少年不解得抬起头,眉头皱起来,像是挣扎了很久,掰下小半个甜瓜递到他面前,“给!”

萧景琰难得展颜一笑,“我是心里苦,吃什么都不会觉得甜的,你自己吃罢。”说着,他又脱下狐裘给那孩子披上,“知道你不怕冷,只是刚出了一身汗,当心着凉。”

 

萧景琰的话,顾着吃的飞流并没听进去多少,只听得了一个“苦”字,飞流纠结得小眉头都皱在一起,渐渐停了吃甜瓜的动作,终于从怀里掏出一个里三层外三层的绢布包,从里面掏出一块桂花糖,又小心翼翼掰下半颗,献宝似的放在萧景琰手心里,“甜。蔺哥哥!”

 

“你是说,蔺哥哥做的?” 这倒是让他有些惊讶,心跳也蓦得漏了一拍。

 飞流点点头。

 

明知抢孩子的糖这种东西吃幼稚得可以,但听到飞流那句蔺哥哥,他竟鬼使神差得把糖放进了嘴里。想不到,他那样一个人,除了煎药,还会制糖。糖块在舌尖温暖地化开,秋天最盛的桂花竟然也被留存了下来,带着最浓的一抹秋意,裹上黏黏糯糯的麦芽糖,馥郁的香气清益而缭绕唇舌,像极了一个缠绵悱恻的吻。

 

很多不能说出口的话,也在唇舌间的香甜里化开。   

 

“飞流,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苏哥哥吗?求仁便可得仁,那么多人都为着这颗赤子之心追随他,即使他变得面目全非,却处在江湖之远,他可以保有初心,而我……”

 

我从什么时候,成了这样的自己呢?

可长枪若如往昔刺入他的胸膛,那血,还像往日一样纯净殷红吗?

弱冠之年,羽翼未丰,失去了兄长庇佑,一夜之间尝尽世情冷暖;身份低微,牵辍旧案,虽有皇子之身,却也永远只能拼着性命辗转征战;所有的功劳,也都相继记在两个如日中天的兄长身上,自己在只能在这两派杀伐倾轧的夹缝中,在战场的九死一生中,紧紧握住那一线生机。他还要护佑他手下交过命的兄弟不下,他还是久居深宫的母亲此生唯一的指望……这样的十三年,再热的一腔血,怎么可能不凉?

 

“ 赤子之心,呵,他们说的赤子之心”萧景琰自嘲得笑了一声,“飞流,你相信吗,我也曾是有过的。”

 飞流侧过头来,定定得望着他,轻轻点头,但萧景琰并没有看到,他依然望着天际黑沉沉的密云,眼中一片深深地孤寂。

萧景琰继续苦涩的开口,像是对飞流说,也像是对自己说,“可是你的苏哥哥,到死都不知道,我骗了他,我早就不是十三年前,他认识的那个萧景琰了……我只是利用他来达成自己夺嫡的目的,平反旧案也只不过是这路上的一个砝码,我根本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光明磊落,根本不值得他对我这么好……”

 

“坏,知道。”少年没来由得蹦出两个词。

 

萧景琰轻笑出声,并不恼:“你是说你知道我是坏人吧,飞流,你那么依赖他,我却设计让你的苏哥哥去赴死,我在你眼里,应该是全世界最坏的人了。”

 

飞流却涨红了脸,像是想要竭力表达什么,却实在说不出,“苏哥哥,知道!”

 

“什么,知道我是……”萧景琰本还在仰望云端,忽然呼吸一滞,像是意识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,猛地回过神来,审视得看着飞流,“你说什么,飞流,你什么意思。”他神色一凛,转过头深深注视着少年的眼睛,眸色中涌动着山雨欲来的意味。

 

“骗人,知道,苏哥哥。”飞流并没有被眼前这位帝王的气势压制住,他只是急得不知说什么,把脸憋得通红才勉强挤出几个字。

 

 萧景琰似乎意识到了什么,嘴唇都变得有些颤抖,

 是啊,每个人都爱对飞流谈心事。梅长苏如此,霓凰如此,蔺晨也是如此。飞流心智不全,话语零散,却当之无愧是最好的听众,也最容易被人忽略。但这孩子冰雪聪明,沉默细腻,其实什么都懂。最简单的人,或许才是知道最多秘密的人!

 

“你是说,我与他合作以达成夺嫡的目的、设计他赴死只为留下蔺晨辅佐,这桩桩件件他都知道?” 

萧景琰声色逐渐乖戾起来,眼神中的震惊与寒意一点点加深,伸手一把制住飞流的肩头,手下忍不住力气有些重。

飞流下意识反手扣上萧景琰的手背,却突然想起了什么,迅速松开手,像个犯错了的孩子似的垂下头,只是喃喃,“当皇帝,坏,才放心。”

 

萧景琰忽然反应过来,以飞流的武功,此刻他的手不脱臼就是好事,可他生生受着自己手里的力道,却不伤及自己一分一毫,只可能来自于梅长苏生前的万般叮嘱,这个人,永远不能碰,不能伤。

 

他的胳膊里忽然就没了力气。颓然地垂下,喃喃问道:“既然这样,他为什么还肯将计就计……让蔺晨来帮我……”

“陪你。”

飞流有些委屈,但声音依然简单而清脆,却让萧景琰整个人愣在了原地。

 

不是辅佐,而是陪伴吗……

深知君临天下的万般孤险,所以洞察了他的心思算计,反而对他放心吗?

 

他忽然就无措起来,明明事实已经摆在眼前,他却一定要找一个人求证,非要找到他不可。

 

而一回头,他却已经站在那里,似笑非笑看着他,淡得像一卷水墨画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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蔺晨早就注视着这一大一小两个身影,坐在苏宅的石阶前,吃着甜瓜聊着天。

想不到到头来,这两个人,竟成了他最亲近也最珍贵之人。

他太了解萧景琰这个嘴硬心软的家伙,伤害飞流……哪里是他真会做的事呢?

一切不过是为了留住他而已。

 

“长苏怎么会真的一无所知呢?”蔺晨叹了口气,不等他问便悠悠开口,“他何尝是真的不愿意顾念你我的感受,而是他这半辈子,始终为了别人而活,他身上背了其万条活生生的性命,他的命,早就不是自己的了。知道了这点,哪里还怪的起他呢。

“最后这些日子,虽恨他失信,却也情愿他为了自己而活。

“他早就说过,你与他共同捍卫的这片大梁河山,他力有未逮,只有托付于我代为照看才能放心。

“你们两厢情愿,我又何必点破?只是看破不说破罢了”

 

虽然在飞流断断续续的语句中已经领悟大半,但一字一句从难得正经的蔺晨口中说出,却还是有把萧景琰死死钉在原地的力道。

这场局,这场他自以为是、可笑谋划的局,原来从头至尾都是被人看了个清清楚楚的。

他能筹谋这一切,设计梅长苏赴死,以求蔺晨留在他身边辅佐,同时一石两鸟,一方面借战事安稳边境、掌控兵权,另一方面整顿吏治,最终扫清登基之前两大最大的障碍……梅长苏和蔺晨,其实早都了然于心了。

他有些恼怒自己又一次被玩弄于鼓掌之中,更有些深深地悲哀,以及想竭力否认却又无力躲避的愧疚。

想不到,他最终,比他想象中对不住小殊。

萧景琰,从心计,到眼界,你都输得如此彻底。

 

他忽然全身生出冷意,像是被丢入了隆冬腊月的冰窟,他有些痴惘得看着眼前这个一袭白衣,不然纤尘的人,感觉自己的喉咙和嘴唇都是僵硬的,

“如此,先生的意思,我明白了。”他带了几分颓败得往后退了几步,心里想的,便是自己在蔺晨眼中该是多么的不堪和令人厌恶。

留他在身边,不过是一场可笑而虚妄的梦罢了。

父皇说得对,这称孤道寡、腥风血雨的路,注定要一个人走。

 

“你这个楞子明白什么了,你以为我真把长苏的死怪到你头上?”蔺晨这次是真急了,一气之下便骂便一把拽过萧景琰的广袖就扯到身边,言语之间压迫的力量,竟让即将成为九五之尊的太子气势都弱了几分。

蔺晨强压着眼底的火焰。

且不说挚友之死自己却有难过无处发泄,恰好他这个倒霉的受气包自己撞上来;单是看他性子执拗,明明筹谋算计之事做得殚精竭虑,还是要强拼死强求的样子煞是有趣,才陪他玩玩这猫与耗子一般求而不得的游戏,看他为自己牵肠挂肚,忧思难当,还真是能满足一点恶趣味的自尊心……

但看他这么久以来这副自怨自艾,什么苦楚难过都往自己肚子里吞的别扭样子,他真要玩儿脱了,还怎么正经谈恋爱嘛!

“我是气你自以为是,谁都不信,总把自己放在孤身一人的苦楚境地,还把飞流囚禁起来妄图威胁于我,你哪里是做得出这样事的人呢?”蔺晨看他紧咬着下唇的样子,脑海里不仅略过几缕绮思,语气也变得柔缓下来。

萧景琰偏又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,眼前人的软语,像是在他心坎里轻轻揉了一把,竟让他一时不知如何应对起来。

看萧景琰依然一副呆呆望着自己的样子,蔺晨真是气得肝疼,罢了罢了,跟这种痴子,非得把话一次都说明白了,才不至于他又多心惴惴难安,这些天,本就瘦削的脸颊上肉更少了,见美人如此,这位风流阁主简直是要心疼死了。

“说你笨你还真笨!”蔺晨毫不客气得伸手就往萧景琰头上一敲,一点君臣的礼数都没有,张口就数落道,“你真以为你布得破绽百出这个局凭你们二人周瑜打黄盖就能做成了?这场局,早已是三厢情愿了!”

蔺晨顿了顿,看着眼前这个榆木疙瘩,还是认输得继续道:“至于若说我对梅长苏还有半分执念,也被他终于选择做回林殊、抹杀掉独属于我的那个梅长苏之时,随风而逝了。我这样同你讲,你明白了吗?”

 萧景琰再傻,也听得出蔺晨这是在告诉他,他这个愚蠢之极的“请君入瓮”之局,他却进得是心甘情愿。

他此生都没奢求过,他配得到这份心甘情愿,带着几分不敢置信,万般言语梗在喉中,悲欣交集之间,竟兀自红了眼眶。

睥睨天下的琅琊阁主,却独独见不得他这幅样子,无奈得一扬眉毛,伸手便将他轻轻一揽,让他的下颚贴着自己沉稳有力的心跳,侧首在他耳边低缓而认真地说着,“长苏此生的气力,只够平凡一次赤焰旧案;但只有你,只有你,才能让大梁土地上,再不会发生那样忠魂难安的赤焰冤案。”

    萧景琰身躯一震。

 “其实,用自己的手段,守住自己的原则,又何尝不是一种赤子之心呢?你做得很好了,景琰。”

    他第一次叫他景琰。

    这样的懂得,这样的珍贵,他竟不知,此刻就唾手可得,像是飞流方才递到自己面前的桂花糖,伸出舌尖就能触碰到那样美好得不真实的味道。

 

    飞流早已披着萧景琰的狐裘去装大狗熊了,萧景琰虽出身军旅,但这冰雪未融之际,仅着一件朱红盘龙朝服,还是有些单薄了,蔺晨碰到他惯常冰凉的指尖,心里竟滚过一阵难受,他不假思索便伸手把那双骨节分明却细长美好的手拢在袖中,借着手心那点熨帖的温热,垂眸看着那双林中小鹿一般让人心疼的眸子,温柔而郑重得开口:

   “剩下的,我陪着你。”

 

     萧景琰忽然就觉得,那颗十三年飘若浮萍的心,一下子就定了。

     世间万千情话,不敌他这浅浅一句,我陪着你。

     ——人生如逆旅,幸能与你同行。

 

---The End---

#也感谢你们一路相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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