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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蔺靖」《四时歌》『肆』(完结)

本文由 同名视频 改编,原作者 @冬眠的色盲君 已授权

《四时歌》

 

『 四 』

冬。四时尽也。

 

隆冬的金陵今年格外阴沉,初雪迟迟未至,一道血光便如石破天惊撼动了整个大梁朝堂。

 

关乎新刑法《元祐律》是否得以施行的朝会前夜,当朝国丈柳丞相于家中殒命,吏部尚书蔡荃五更天提剑长跪于武英殿前自首,但求天子以元祐新律将其处死不宥。

 

武英殿前的长阶人声鼎沸。

……蔡荃真有这天大的胆子?天子脚下便敢行凶……
你有所不知,蔡氏可谓靖王府旧臣,贞平年间便追随陛下,居功甚伟,敌得过多少丹书铁券……
别想得太简单了些这吏部尚书知法犯法,你怎知不是陛下的意思?……
可那是当朝国丈,即使陛下肯,皇后统御六宫,又怎会善罢甘休……
什么新律,不过一纸条文罢了,还能真的刑上三公吗?该赦还是要赦的!……

萧景琰匆匆登上武英殿前的高台默立着,阴骘的眸色看不出悲喜,奋力振袖,暴怒行走至阶前,他一脚将那誓死追随数年的股肱之臣踏翻于地,痛心疾首大骂,“孽臣,糊涂!”

随即下旨将其压于大理寺,重兵把守。雷霆万钧的帝王之怒似要将呼啸的北风都震慑得止息。

……

不过半日光景,奏折如雪花般堆满了紫檀桌案,萧景琰心下焦灼,耳边似有无数张嘴一张一合,缚住他的手脚……堵住他的心肺……让他忍无可忍!一把将满桌奏本扫落地面,浮尘之中却见一只熟悉的大手,一一将之拾起,拂去落灰理顺。

萧景琰抬头,正撞进一片静默江海。

  

……

“什么?你竟也要我杀蔡荃!”天子猛得回首,难以置信得看着眼前的琅琊阁主。

蔺晨弯腰拾起最后一本奏折,开口念道,“柳丞相乃一朝国丈,却在金陵城内惨死剑下,岂不令人胆寒;蔡荃师承柳丞相,非不感恩,反将其杀之,是为不孝;杀人偿命,血债血偿,况蔡荃身居刑部尚书之位,竟行此举,于情于法,陛下当将其诛之……”

“哪个混蛋写的——”萧景琰目龇俱裂。

“正是在下。”蔺晨慢条斯理合上奏章。

“你——”萧景琰几乎感觉一阵目眩。

“景琰,别再意气用事了。“蔺晨一把握住萧景琰颤抖得指向他面门的食指,放下他的手,定定看着他的眼睛,”从当日你与长苏决心裁撤悬镜司便早已种下了祸端,华岳死时我便告诉你,问题出自朝堂,答案却在江湖。”

萧景琰皱眉。

“悬镜司的势力,从来不止在金陵,蔡荃的新法,三公九卿寒门士子无不一视同仁,你断了他们通天的路子,他们自然不会就此罢休!“

萧景琰并不买账,冷哼一声转身负手案前道,”都说先生大才,我看也不过就是这些陈词滥调。新法势在必行,朕这位岳父大人却是最大的阻碍,可朕动他不得,谁也动他不得!杀心是朕起的,代为受过的却是蔡卿。”

萧景琰眉间掠过一丝沉郁,横眉愤然道,“诛蔡之事先生莫要再提,鸟尽弓藏之事,我萧景琰从未做过,今日也做不来!“

蔺晨被这声响里的激越笃定震得一愣,他忽然忆起十四年前,琅琊阁的石屏路上大雪满肩的萧景琰。

彼时他身无长物,只有一柄长刀一条命,立在那里几个日夜,只为求一个答案。弱冠之年的他就像一柄刀,带着九死未悔猎猎之气,仿佛要将冰天雪地都硬生生劈出一道热气。那样固执到近乎无用的坚持,就那么轻而易举令琅琊阁的大公子折了心去。

——可纵使心折,也不能心软!

“你以为赦了蔡荃便是大仁大义?你以为你还是那个可以意气用事的靖王吗,萧景琰!“蔺晨一改往日嬉笑,疾言厉色斥道,”他毕生苦心皆在这律法之上,岂会不知血债血偿的道理,此举是下下策,却也是最干净利落的方法。”

“他何不,他何不等朕……“萧景琰颓然喃喃。

“你萧景琰等得起,天下苍生却等不起!”蔺晨双手扣住眼前那人筋骨分明的肩膀,“陛下若为了心里那点不愿兔死狗烹、让他人代你受过的仁义道德任性为之,便真是糟蹋了忠正之臣的一片苦心!”

“可蔡卿……不,朕已经折了一个华岳,不能……不能把蔡荃也填进去!”萧景琰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,眼中似有闪烁的祈求,就这样殷殷望着蔺晨。

蔺晨避也不避他的眼。

“可你不得不为,景琰,” 他松开了他微颤的肩膀,掌心轻轻覆住萧景琰冰凉的指尖。

……

大理寺。

深冬的寒意将牢门口狴犴的须髭都凝上冰晶,昔日官拜九卿之列的吏部尚书身负镣铐,艰难倚靠在冰冷的墙壁间。

血污冻结在昔日吏部尚书乱糟糟的发间,一双漆黑的眼睛,依然闪着烈烈的光,凛然不可犯。

“蔡卿……”萧景琰一开口,却没想到自己的声音竟是如此沙哑,他一字一顿,痛心疾首道,“你我君臣二人,何愁没有更好的法子?”

蔡荃听闻此生,周身一个战栗,整个人伏将下来,这是他三日以来,第一次跪下身来。

“陛下,此法于臣,已然是最好,只要元祐律得以施行,革旧习,止游宦,肃科举,禁贪腐,上行下效,制律严整,大梁定能河清海晏,山河永固!”

字字句句,坚如磐石。

“可惜爱卿一身韬略,便要殒身于这荒唐的污名里,世世代代得不到洗头血……”萧景琰哽住喉头。君臣数载……从无人知悉的靖王潜邸,到荣耀万丈的武英大殿,萧景琰深知蔡荃心性,他若求死,便是玉碎瓦全,绝无折中之法的毅然决绝。

“陛下,朝闻道夕死可矣,何况施道?当日苏先生一身病骨,为匡正错案,步步喋血,求仁得仁。臣此番殉道而去,九死未悔,足可含笑九泉!”

字字锥心,句句泣血。

萧景琰伸手去扶,蔡荃却行着大礼,如何都不肯起,重重向他的主君磕了三个响头,“微臣本是寒门士子,空有一腔抱负无处施展,幸蒙陛下不弃,知遇之恩,臣无以为报,只恨所学不精,不能为陛下分忧,只愿陛下康健,长佑大梁盛世江山!”

萧景琰知道,蔡荃还有话没说出口:

新政施法也需万骨筑成,华岳与蔡荃,不过只是第一步,若想将治世宏图一一落成,还要有更多人填进去,还要行更多不情愿之事,陛下自己,也在此列。

他孤身一人,一步一步走在牢狱外滴水成冰的寒冷里,一颗心如同风中之烛飘忽不定,只剩幽蓝的火光,让人辨不清是不是还冒着热气。

这大理寺监牢的石墙真冷啊,他想起自己的皇长兄便是在这里饮下毒酒含恨而终,却也未低下过一次头;他想起地狱归来的好友也是在这里拖着残喘躯体,依旧熬尽心血。

新朝方立,连杀旧臣,他萧景琰是不是,也变成了第二个父亲?

他怕呀,怕这忠魂献血流尽,也暖不了人心!

头顶幽幽的月光便在此时不期而至,天际的雾霭散开,一团皎月轻轻跃出来,萧景琰看着脚尖前面猛地一怔,抬头果然望见那个,不知立在这里等了他多久的人。

像是再也支撑不住,向前踉跄了一下,正好落在哪个又惊又怕的人温暖的怀里,隐忍多日的一滴泪水,就那么悄悄在月色找不到的地方,濡湿了来人颈侧的衣襟,

“明日是小殊的忌日,你陪我去看看他,可好?”

蔺晨抚在萧景琰背后的手兀得一顿,耳边的声音竟也带了几分颤抖,“好。你想去哪里,都好。”

……

素艳雪凝树,清香风满枝。

故人碑前,三年的草木枯了又青,此刻也是霜雪满头。

 

 

蔺晨不畏寒凉,席地而坐,一曲梅花三弄,其声谔谔铮铮。

长苏啊,你求仁得仁,身后放心不下,便是这大梁河山,还有这挚友景琰。

你我一生知交,你会言之托付,自然是知晓,你想要守的,亦是我心中所愿。

轻拢慢捻,其声清越,如离合浮沉,如明眸在心。

萧景琰依稀记起那些鲜衣怒马的年少时光,也是这样寒风割面日子,他们却是并肩赤城与疆场之上,诗成斩将奇难敌,酒熟封侯快未如。

一弄清风,二弄飞雪,三弄光影……眼前光影模糊之间,萧景琰依稀听见缠绵病榻的故人,念他的名字,叫他别怕。他今日来看小殊,亦带了他最爱的北境白酒,自他病后,怕是再没饮过。

“小殊,我知道你在看着我。你放心,我一定会做一个以民为重的好皇帝。”年轻的天子目光灼灼,远望苍穹。

白衣公子缓缓按弦起身,伸手贴住他的掌心,“我相信。”

自十七年前琅琊山初见,皇七子眼里那不屈不就的孤勇烈火,便足以让他相信,纵使无人想托,无人扶持,千难万难,他自己亦能顶天立地得挺过来,一如这三年。

他信他,却舍不得。

纵使琅琊阁不被朝廷所用,纵使重山渺远难朝暮又如何?

他的天子之心尽可去盛那天下万民,他蔺大阁主心眼小,此生只盛着一个萧景琰便好。

“第一杯,祈愿国泰民安。”烈酒饮入豪肠,蔺晨执起酒壶为他斟满。

“第二杯,敬故人忠魂。”樽酒洒向天地之间,萧景琰目光灼灼,却还是被猎猎北风吹红了眼。蔺晨待接过,萧景琰却推开他的手,亲手复又倒满。

  "这一杯我敬先生,千里逢知音,浮生亦无憾。"

梅间如玉的落雪,就这么一下子砸进蔺晨的眉眼。

「白雪停阴冈 丹华耀阳林 

   何必丝与竹 山水有清音  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冬去复春来,山河共缱绻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四时歌•完

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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