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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亭望 04

萧庭生/萧玄渚

蔺晨/萧景琰



南亭望



四、


 


玄渚只觉得眼前一热。

像是热烫的夕阳都熔成了热浆,顺着那战袍扬起的风浪,涌向他的视线里。

 

九安山的烈风吹得他脸颊一阵冰凉,他才发现有东西淌下来。

可不能叫那人瞧见,否则以为这些年他都没听他的话做个男子汉!

 

萧玄渚慌慌张张把那不争气的泪抹了去,一夹马腹就向着那焰火深处跑去,可迎着风眼角的泪水却越来越多,都快蒙住他的视线……

 

萧庭生眉目冷峻,听得马蹄答答迫近,剑眉一扫,映入眼帘便是一个带弓的少年,他只好一手牵着缰绳,一手胡乱擦着泪,硝烟和泥泞把他清俊的面庞都擦成了小花脸,

 

“庭生哥哥,庭生哥哥——”

 

统御数万兵马皆能有条不紊的齐王殿下,脚步忽得就漏了一拍。

 

那个总窝在他怀中白白净净的小团子,已经长成了如此挺拔俊秀的模样,毫不畏惧周身强弩之末残余的锋芒,口中叫着他的名字便不管不顾地奔来。

 

下一秒,他的心脏便被猛地扯住,那绝境之中的萧翊生长枪一挑,正向萧玄渚面门袭去。万幸,萧庭生的副将离得近,长鞭扫过,那银枪偏了些许,还是重重划伤了萧玄渚的左臂。

“庭——嘶——”

 

殷红的血滴飞溅出来,几乎要溅到萧庭生的眉心。

 

那血仿佛是从萧庭生心尖上拧出来的。

 

 

“护好太子殿下!”齐王殿下嘶吼一声,额角的血管突突的跳着,在玄铁铸成的头盔里铮铮回响,冰霜一般的面孔仿佛烧灼起了烈烈怒火,拨开马前的盾甲,一柄长剑呼啸着向献王刺去。

 

锵——


锵——

  

银枪与剑锋重重相击,锋芒淬雪,寸步不让;近身相搏之时,萧翊生唇边忽然噙了一丝不屑的笑意,野兽般喷出热气,在齐王耳侧说了句什么。

 


……



被禁军和护驾的镇海军护佑着重新登上城楼的萧景琰,俯首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幕——

 

献王萧翊生明明已被围至致密的包围中,宛如瞎了的困兽负重死缠斗,毫无回天之力。可齐王手中的长剑却分毫也不手软,招招狠戾,皆是致命的招式。

 

 

萧景琰的眼底晦暗不明。袖中的拳却是紧了又松,松了又紧。

——当年九安山兵乱,誉王不顾兄弟之情,刀刀剑剑想要置步步退让的自己于死地的情景,仿佛历历在目。 

 

沉默观战许久的帝王终于抬起有些猩红的眸子,向身侧吐出一句,“叫齐王前来见朕。”

 

说罢,他又剧烈地咳嗽起来。

 

 

“宣齐王觐见——”

 

“殿下,殿下——”汝缨闻言,想要止住恋战的齐王,但后者却恍若未闻,一拳将萧翊生掀至马下,一向不动声色的瞳仁里,仿佛再也抑制不住幽蓝的火苗,他像是被什么魇住,仿佛只有将眼前之人挫骨扬灰才能得解。

 

“庭生哥哥,父皇叫你。”

被人从身侧按住肩头,萧庭生忽然惊醒,止住了手中即将穿过萧翊生咽喉的长剑,转头看向那个一手捂着左臂的孩子,漆黑如星子的眼里映着一身血污的身影。

 

他心底忽然有些乱。

他真怕在那眼睛里,看到陌生和惧怕。

 


……

 

夕阳在天边隐没了最后一丝猩红。

满山的萧瑟残破都埋没进浓稠的夜色,血污渐干,只余空气里类似铁锈的味道,令人作呕。

 

齐王阔步走向九安山猎宫正中的王帐,列战英却向前拦了半步。

萧庭生眸色一震,转瞬已将身侧的佩剑摘下递到列大统领手中,一袭红色战袍已饮了血被他扯落在地,垂首道,“儿臣救驾来迟,请父皇恕罪。” 

 

“齐王何罪之有?理当重赏才是。”萧景琰将他扶起,“九安山被围整整六日,若非齐王,大梁怕是要气尽于此。从东海换马不换人、千里奔袭而来,怎么也要六七日吧,齐王你,辛苦了。”

萧景琰语气平淡,目光却如鹰隼,深深看着他的义子。


一席话里头的几个字,似是咬得重了些,又似乎并无什么不同。

 

庭生从未想过萧景琰会是这般反应,半跪在阶下的他浑身一震,只觉得冷汗都从后襟和着血水滴落下来。

 

 

帐内人多眼杂,却也惊魂未定,萧景琰并未多言,走到萧庭生身前,伸手接过那浸着血污的虎符,温言道,

“齐王想必累了,扫尾之事就让列统领去做,你现在帐中歇息一下,我们父子三人,也好久未见了。 ”

 

列战英会意,接了虎符便步出帐外准备带禁军接掌镇海军,临走使了个眼色,帐中闲杂人等渐渐步出王帐,只留沈、蔡二人及几位王爷在帐内。

 

萧景琰虚握拳缓步走到案前,忽然转过身来,面上再不复温情,“齐王,你可知罪?”迫人的帝王威仪如巨浪兜头向萧庭生袭来,他咬着牙,一时不敢开口,王帐中一片骇人的肃穆,只听得滴答滴答的声音,是顺着萧庭生铠甲的末端,一滴滴淌下来新鲜的血液。

 

 

“身为镇海军主将,没有朝廷诏令,擅离职守,你眼中还有没有军纪?”萧景琰滚着团龙的外袍带着帝王的威严,生生灼人的眼。

 

阶下的齐王只觉得一股寒意如水银一般,从后脑一点点注入脊椎,他如同一只蛰伏的猎豹,本还是单膝着地,此刻赶忙俯身用力叩首请罪。

因为他无比清晰意识到,他的父皇纵不复壮年,却依然是凛然不可犯的雄狮,那寸缕白发,不过是他鬣鬃上染的一点风霜。

  

“父皇!若不是齐王兄及时赶到,我们早就绝命于此了,您竟还要治他的罪!”少年声音清朗,打破了帐中君臣对峙之间令人心悸的沉默。

 

萧玄渚不敢相信,父皇竟如此无情……庭生哥哥的铠甲上,可还带着血!

 

“你懂什么,”萧景琰面上再无血色,看了看萧玄渚左臂的伤口,低声道,“来人,送太子下去疗伤。”

 

萧玄渚忽然觉得胸口一阵寒凉,拼命挣开前来扶他的人,“父王这样做,岂不让殿外数万挽大梁于水火的将士寒心吗?”

 

沈太傅曾对他讲过,兔死狗烹,鸟尽弓藏……难道做了帝王,就都会变成这样吗?

——那他情愿不要做帝王!

 

萧玄渚自小性格温厚,还从未这样顶撞过自己的父亲,萧景琰气得手都哆嗦了起来,嘴唇翁动刚想开口,却又将寒风吸入了肺腑,无力地低声咳起来。

 

萧庭生见太子眼中闪过一丝愧怍,心下尤为不忍,咬牙请罪道,“儿臣玩忽职守,扰乱军纪,虽百死莫能恕罪,然今日献王叛军方休,儿臣愿以戴罪之身领兵讨伐西羌,以报今日之耻。”

 

 

小太子少年心性,脑中一热,带着几分愤愤不平,朗声道,"启禀父王,儿臣也愿随军,与齐王兄一起平定西羌。”

 

 

萧景琰的肩头晃了一晃。


他看着眼前一脸坚毅倔强的少年,忽然就想起自己十四岁时,祁王兄受命去治岭南水灾,他也是这样跟在哥哥身后,信誓旦旦要与他同往。

 

一阵腥咸一下子袭上喉头。

 

 “呵,真是一对好兄弟……”他微微阖上眼,抬手拂了拂,示意两个孩子先行退下。

 

余光瞥见桌案下不易察觉的角落里,瑟缩着一只翅膀受伤的鸽子,不知在这里歇了多久,竟无人留意……萧景琰一双剑眉蹙得更紧,却一时无力俯身去解那鸽子腿侧绑的信笺。他只得退了两步,堪堪倚在覆着镂金毯子的兵器架上。

 

许久未曾动念,想要轻轻向后一靠,便靠进那个和着药香的怀抱里。
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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