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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亭望 07

萧庭生/萧玄渚

蔺晨/萧景琰

 

南亭望

 

 

七、

 


 

 

庭生是当之无愧的将才。

玄渚被庭生时时带在身畔,战术部署也从不对他设防,兵法、骑术、剑招都手把手相教。他是他的主帅,更是他的兄长。既可运筹帷幄,亦可上阵冲杀,号令万千,威风八面,萧玄渚于是想,向哪里走,庭生总会知道,而自己,只需替他看好背后。

 

许久之后,萧玄渚看着身陷囹圄的庭生时回想这段塞外征战,大概是他此生最美好的时光。

 

箫鼓流汉思,旌甲被胡霜。

 

战事已逾一个月,万顷草原已然枯黄,两军情势越来越扑朔迷离,向来都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。

 

然而萧玄渚到底是自幼养在帝阙的皇子。哪怕兵法习得再熟悉,手里的一柄剑却是干干净净未染血污。

第一次与敌人近身相搏便是在秋末那场白刃战里。

耶律鬣麾下兵士腰膀浑圆、惯使短刀,西征军虽有防备,仍有些力不从心,当是时,刀风杀声似鬼影呼啸,从地狱奔袭而来。

 

萧庭生命玄渚匿于中军帐中,可太子殿下少年心性哪里肯听,不消须臾便跨上那匹已然长高一尺的枣红骏马,夹紧马腹冲将出来。

 

“庭生哥哥!”

惊呼一声,便持刀向庭生身后的西羌前锋砍去,寒光闪烁,反手一抽,虽身手还算敏捷,但到底是年轻稚嫩,哪里敌得过对方年居壮年的力道?

一柄精钢宝刀应声而断,刀背被生生逼向脖颈!

 

萧玄渚手下一软,眼底闪过一丝迟疑,恰好被收入庭生的余光之内!庭生暗叫不好,从马上回身,伸手便扣住玄渚右肩,一个使力,那西羌前锋再骁勇,也敌不住兄弟二人的力道——摇晃之间,玄渚手中那柄残刀生生没入敌人的腰腹。

 

浓稠的献血噗嗤一声喷洒出去!

 

腥甜味瞬间弥散在空气里。那人再也捂不住,肠子都从撕裂的刀口流出,惊悸的眼神,绝望的呜咽,迅速扩散的瞳孔里,那一缕求生的火苗被携沙带血的厉风迅速掐灭,骇人的死寂生生映在年少的太子殿下眼睛里。

 

梁军骁勇,虽算不上速胜,但西羌也没捞到便宜,暂且鸣金收兵,于原地驻扎。

 

可太子依然骑在马上,左手握着缰绳,右手死死攥着那刀柄,一动未动。

 

庭生啐了一口迎风呛入口中的献血,习惯性将眼光投向玄渚,已然察觉了他的不对劲。

 

“好了,十锋、汝婴听令,带众将士速速清理战场,按兵不动;”威严的气势在转向身侧的幼弟时放缓了几分,“玄渚此番有功,皇兄亲自抱你下马。”

 

萧玄渚有些怔愣地低头。

 

自幼父皇是不愿多抱他的,总道男儿该有男儿的气度,摔倒了也要自己爬起来。见到庭生总抱他在怀,也偶尔会露出不悦的神色。

 

此刻看着眼前宽厚结实的臂膀,这不过十七岁的少年忽然就忘了这里是满目疮痍的战场,只痴痴将手臂伸向略高过他半头的萧庭生。

 

庭生将他抱下来找了地,却接了他一个踉跄,负重之时才知太子已然两腿虚软。青年带了一点不自知的笑意,却正巧被玄渚看见,霎时涨红了脸。

 

咬着牙不肯看他的主帅,只顾死死瞪着眼睛、忍着不知因何而起的泪光,眼白处都浸着血。

 

“好了,他们走远了。”

 

萧庭生轻声安抚,伸手摸摸他的小脑袋。

仿佛还是小时候在宫中,萧玄渚爬到树上不敢下来,却又怕宫女太监看了去向父皇告状。

 

还未反应过来,庭生便被怀中那人哇得一口咬颈侧的软肉,那死死握着的刀也总算掉在地上。

 

眉间吃痛得皱起。

 

嘶……果然是只小狼狗啊,咬得真狠!

 

 

出征月余,虽身为太子却一向与其他将士同吃同住,今日萧玄渚第一次被允准睡在自己主帅的营帐。

 

难得寻了热水洗净血污,热乎乎的小手悄悄贴上来。萧玄渚虽不肯说,但庭生知道,第一次亲手杀人,到底还是心绪难平。

 

 

晚风格外干燥,不一会儿便吹干了难得散开的乌发,却被萧玄渚不安分得在枕上蹭来蹭去弄得乱七八糟。

 

到底还是个孩子,萧庭生叹口气,伸手一点点替他理顺。

 

“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样的出身,爵位、封地、珍馐皆是唾手可得,他们的一席之地,靠战场上搏命换来的。像你今日这般,对他们来讲只是家常便饭。”萧庭生叹口气,低回的声音里像加了一味柏子仁,虽沉着严肃,却能抚平焦虑。

 

“庭生哥哥这些年,也是这样吗。”被揉弄着头皮,萧玄渚舒服得眯起眼来,此刻听了这话便闷闷开口,拥着庭生的手臂也悄悄紧了紧。

 

萧庭生的手心一顿,垂眼看向怀中少年极为精致的眉眼——此刻他不自知舔舔饱满柔软的嘴唇,将其覆上一层如蜜的水色。

萧庭生只觉得心口一软,如同在云端一脚踩空,却没有正面回答,“父皇做郡王时在朝中无人仰仗,只得在战场拼杀,亦是如此。”

 

相对无言,只剩窗外西风呼啸,窗棂瑟瑟发颤着,间或有屋内火盆里松枝燃尽的噼啪声。

 

发间那只带着暖意的大手也不再动作,像是疲累得沉睡过去。

 

萧玄渚借着塞北高原格外明亮的月色,偷偷摸向庭生的脸庞。还是幼时再熟悉不过的轮廓,与自己像也不像,嘴唇更宽厚了些,总是抿成一道刚毅隐忍的线条。

 

喉结嗡动,小太子的眸色也由清亮变得晦暗不明。

 

未来天下都会是他萧玄渚的,何况这一个人。

 

哥哥呀,我的哥哥。

 

 

萧玄渚这样想着,有些志在必得的畅快,靠在萧庭生的肩头沉沉睡去,头向下一歪,柔软的嘴唇便恰巧贴向他的锁骨。

 

庭生本该紧闭的眉眼在夜色里颤了颤,缓缓抬起眼睛,向低处看着玄渚那浓如刀裁的眉毛,以及睫毛笼下的一片鸽灰色,不禁令人想见白日那双圆而明亮的眼睛,黑白分明,炯如灿星。

 

月色破窗而来,照着怀中小人儿挺立的鼻梁,他有些不安分地伸手搭在自己腰侧。

 

萧庭生赫然想起二十年前,也是这样的好月色,只有八岁的自己在掖幽庭的天井里再也挑不动浸着寒冰的水桶,摔倒在地上。有那么一个颀长的身影停在他面前,向他伸出手——

 

饿得双眼发昏,却还是顺着那双手,沿着那绛红的战袍看向那人的面孔,宽肩窄腰,广颡窄颐。

 

一双眼睛黑白分明,炯如灿星。

 

那月色是他苟延残喘、狼狈肮脏的生活里,第一次照进来的光亮。

 

……

 

疏影月移避,寒声风满堂。

 

塞北战事苦寒,相持之间,竟已到了元祐二十二年冬。

 

不日北风卷地,大梁将士驻扎之处的赛里木湖都蒙上了一层坚冰。既胜之喜的余韵中,萧大帅和萧小将本在举樽对饮。

酒入豪肠,萧庭生觉得肺腑都热起来,便摘下头上盔甲,只剩发丝入髻,少了老成的主帅威仪,多了几分少年气,兀自生出君子如玉的感慨。

 

“皇弟可知,那霍将去病昔日于河西走廊征战,倒御酒于金泉赠饮将士,是何等的慷慨豪情;大丈夫者,驭兵如是,为人也当如是。”萧庭生径自斟酒,痛饮一杯。

 

“兄长训言,弟莫不敢忘。”萧玄渚知他高兴,便笑眯眯附和,斟酒替他满上。

 

 

雪花纷飞,旋转着落在二人眉梢,不一会儿便大雪满头,竟让萧玄渚看呆了。

 

他见过父皇与蔺阁主在雪漫金陵之时对饮,中原的雪虽比西羌温柔静默得多,却也足够寒冷。可他二人却毫不在意,任凭落雪覆上发间。

父皇端着那抔祁红,明明陈酿的烈酒,却仿若盛着光晕的春水,让天子都褪去一身拒人千里的气势。那江湖郎中也并不拘谨,伸手便拂去帝王眉间的落雪。

 

萧玄渚抬头看庭生,轻轻搓了搓指尖。


一刹迟疑,却到底失了良机——

 

忽然平地惊雷,毫无征兆便见利矢如雨兜头袭来,将士们杯盏既倒,惊惶站起。

 

萧庭生霍得起身。

 

糟糕,坏事了。


TBC

以后都不打tag了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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