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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亭望 13

萧庭生/萧玄渚



南亭望


十三、




掖好被角,萧庭生没有再犹豫,步出太子寝宫,轻轻掩上身后的殿门。

 

 “放心了?” 是蔺晨的声音。

 “多谢先生。”他深深作了一个揖,抬起头来道,“庭生皆听先生吩咐,拜托了。”

 

眼中隐忍而坚定,一如十年前答应蔺晨自请离京赴东海时的神色。

为了他想守着的人,什么都能做。


倒真有几分像他的义父。

他的七叔。

 

 

有关齐王最重的一封弹劾终于落在了萧景琰的案头。

种种罪名,最后一条竟直指通敌叛国。

奏疏曰,西羌所以苦战两年才勉强得胜,皆是因为萧庭生曲意迎战,拖延时间,与耶律鬣游说换取利益;更有甚言,九安山一轶便是齐王与献王密谋的结果。除此之外,十年前钦天监上奏之人亦被查出贞平年间与祁王府有所牵连。

 

捕风捉影,却能让每个人心头都压上疑云。

积毁销骨,齐王府四面楚歌,纵是萧景琰也不得不将萧庭生暂时收监。

 

关押齐王殿下的,正是那间天字头牢房。


萧庭生挺直脊背坐在冰凉的角落里,厚重的刑具束着他的手脚,他艰难地抬起手臂,一点点抚摸寒意蚀骨的栏杆。

三十年前,他的父亲,那个爱民如子、光风霁月的齐王,也曾在这里把栏杆拍遍,胸中是未酬的热血。

到死也没有低下他高贵的头颅!

三十年间,多少热血早已化作这栏中铁锈,旧债余孽早已化作长明灯下的一缕孤烟,什么都变了,什么却没变。

 


“殿下。”送饭的婢女跪伏在牢边,只露出一截皓腕。

 

那是只弹琴的手。

 

“你怎么来了?”庭生有些讶异地打算接过琉璃手中的酒食,却发现她正用余光细细打量这牢房,仿佛要透过这一团沉沉死雾,窥见什么人不甘的眼神,或是探到谁咽下的最后一口气。

 

眉目之间,竟带了几分与自己相似的愤恨与哀伤。

 

心下微动,庭生声音里带了几分自己未察觉的温存,“怎么哭了?”

 

琉璃像是忽得被惊醒,慌忙放下备好的酒菜,软语道,“奴家……奴家是心疼殿下。”

 

“有什么好心疼的,“庭生吃重抬起戴着刑具的手腕,替她抹去泪水,”傻丫头,再过几日等水落石出便是。”

 

“水落石出?殿下,你信他们,他们可不信您,”琉璃显然不信庭生的宽慰之语,膝行上前,泫然欲泣,“有一件隐情琉璃不得不报:殿下引以为的手足十锋将军,实则是当年梅长苏授意列战英送至您身边的,多年来一直为皇上汇报您的动向!”

 

啪得一声,捏在齐王手中的瓷碗应声而碎。

 

酒洒了一地,清泠泠映着牢中幽微的烛火。

 

“十锋……苏先生……”庭生喃喃自语,像是被抽调了身体里仅剩的一根脊柱,双膝狠狠跪在地上,喃喃道,“就连苏先生……”

萧庭生知道,宗亲国戚将他作洪水猛兽来防,父皇表面信任却从未真正放心,可苏先生…… 

“苏先生,学生这些年来以为奉的是您的教诲,何为经世报国、何谓君子如玉,如今看来,您从未信过我……“庭生喃喃低诉,连手上的镣铐生生砸向腿骨也感觉不到疼。

 

他萧庭生一世谨小慎微、夹缝求生,只知出生入死、拼杀报国。

到头来……到头来尚不如战场之上随意一个以身挣下身家的无名小卒!一腔男儿豪情,连半分信任与肯定也换不来!

 

琉璃看着心疼,伸手却阻止不了他,只得擦擦眼泪咬牙道,“殿下,欲加之罪,何患无辞,您为大梁出生入死,可那些太子党却只怕您抢了太子的风头,想要置您于死地才放心!”

 

“没做过的事,自然没做过。”庭生抬起头,透过监狱上方细小的窗洞望着白惨惨的月光,拳头却悄悄捏紧了。

 

琉璃跪下,行了大礼,一字一顿谏言道,“殿下,当年的祁王,难道有谋逆吗?”

 

庭生猛得回头,“大胆!”

 

琉璃分毫不退,“殿下是齐王之子,天纵英才,他们眼里,殿下与殿下的父王是否有谋逆之心从不重要,重要的是,您想反便随时能反!一旦被忌惮,便是当年梁帝和祁王这样的亲生父子尚且血洗金陵,何况是您!”

 

齐王面色惨白,下唇也情不自禁颤抖,“琉璃……”

 

“殿下,既然反与不反都要被人疑心至此,不如干脆反了,“琉璃字字诛心,”汝婴将军已秘密集结您麾下旧部拔至台州,朝内亦有兵部、城防营作内应,只要陛下给我您的印信,便可以带兵入城。”


良久的沉默,耳边年久失修的墙根处一滴滴落下水声,像是要将这寂寂天光都凿烂。


萧庭生一声长叹,却如伏虎困兽,终于下定决心伸出利爪。

 

叮得一声。


一枚玉蝉碰到牢狱栅栏,发出清脆声响。

琉璃大喜过望,伸手去接,却被庭生牢牢牵住了那丝线。

 

“殿下?”琉璃秀眉微簇。

“不要……伤了他父子性命。”萧庭生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理智,双目赤红,仿佛指尖松了这根线,便再不可能回头了。

 

“是,殿下等我搬兵进城。”琉璃握紧那枚玉蝉,后退半步,向身陷囹圄的萧庭生深深行了个大礼。

等我搬兵进城,便是这大梁兄弟反目、父子成仇之日!

 

看着琉璃纤细的身影消失在拐角,萧庭生若有所思:纵使愿以身报救命之恩,这女子孤绝狠戾、胆大心细的气度,岂是一个习琴唱曲的歌女能有的?

 

来不及细思,耳边便传来轻微的踱步声。

 

 

“谁?”

 

萧庭生心中一沉,再难掩心中的忧惧呵然出声,血液在耳膜边突突得跳动着,单薄的囚服已被覆上一层薄汗……此时此地,狱中段不该,也不应有人旁人啊!

 

话音未落,有人手持一柄火烛一步步向他走近,他顺着那火光赫然望去却看见暗红色袍子上绣着金线的麒麟。

 

那是太子的装束。

 

“你……来多久了?”萧庭生已然忘了向太子见礼,失魂落魄地开口,像不知从何处找回自己的声音。

“足够久。”

他的弟弟居高临下,低头看着这位还没来得及收敛狼子野心的兄长,年轻的脸庞没有暴怒和扭曲,只顾暗自酝酿了风雨欲来的莫测。

 

“打开。”他低声开口,是对身侧瑟缩的仆从说的。

“殿下……”小松手中握着钥匙,伏在太子脚边瑟瑟发抖。

“我让你打开!”萧玄渚向小松腰侧便是一脚,烛火明灭,终于照出了他眉梢一抹狠戾。

“是。”

玄铁铸就的大锁应声而落,那金红交织的锦袍一步步移向被镣铐所缚的囚犯单薄的身躯。

 

“我们兄弟二人到底走到这个地步了,齐王兄。”

萧庭生抬起头,看向那冠玉一般矜贵俊逸的面庞,隐隐流露着他从未见过的狠绝与力度,或者说,王者之气。

 

——蒹葭倚玉树,他连与他相争的资格都没有。


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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